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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妻第四月——折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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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妻第四月——折腰

陽光灑落樹影間, 驅散了晨霧。

靖平王府後院廳中,瑜安方同小叔叔用早膳。

新出籠的一屜灌湯包鮮香多汁,近來是瑜安的心頭好。膳房變著花樣做來, 蟹黃口味、鮮肉口味各有千秋。

從邊關抽身回來兩月,離了枕戈待旦的戰場,哪怕回京大小事情一件接著一件,瑜安都覺清閑, 並不覺有什麽。

夏日裏水草豐美, 羯族人甚少南下, 逐水草而居,故而邊境百姓能得幾月安寧, 盼望著秋收。

自同蕭詢挑明了話,瑜安平靜地等了幾日, 並未等到他有何動作。

小叔叔長居京城, 徐州家中若無事, 瑜安自然也長留靖平王府。

於大事上,她自覺能同蕭詢兩不相欠。至於回京後蕭詢幾度幫她的人情,尋機會還是要還他。

同蕭詢之間,少年人的一段情事, 尚未到不死不休的境地。

泰然處之便罷了。

有時候她也會想, 倘若未和小叔叔相認,自己回到北齊該是何種光景,是再扮回葉家三公子的身份麽?

她沒有答案。終歸是未發生之事, 多思無益。

銀箸夾著的灌湯包落入碗碟中, 湯汁已涼了大半。

瑜安回神, 低頭咬了一口。

用過早膳,瑜安以茶漱口。

顧昱淮道:“午後要去宮中?”

瑜安點頭:“是。”

今日是南陳昌王與順穎郡主作東, 借了宮中翠微殿設宴。

邀約的人不多,除了蕭詢這位貴客,還有安王、裕王,再有便是康王府的清涵郡主,都是北齊皇室這一代的年輕子弟,不知怎的還要拉上她湊數。

許是看在小叔叔面上。

南陳使團待靖平王府禮數周到,備來厚禮。於情於理,瑜安都該接了帖子赴宴。

對小侄女,顧昱淮沒有要格外叮囑的,只道:“夜裏早些回來。”

不知道是在防備誰。

瑜安笑著應下。

相較於這場例行宮宴,她更期待六日後寧國公府的馬球賽。

趁著還未到伏暑日子,京中各大馬球賽場依舊熱鬧。

寧國公府做東,廣散請帖。其中有幾場馬球賽的規矩是一男一女組隊便可上場較量,瑜安早早拉了兄長湊數。

那幾日兄長輪到五日休沐,正好在京中。

初回靖平王府、冊封郡主的風頭已過,世家皆已熟知她的身份,探究的意圖少了許多。兼之又是寧國公府作東,無妨。

……

入宮赴宴的時辰清涵郡主前日已同瑜安議定,二人的車駕一前一後在宮門口碰面,換了同一乘軟轎往翠微宮去。

翠微宮在禁宮南處,原本是幾位公主住處,因稍稍偏僻些,在順帝一朝擴建宮室後,漸漸就改作了其他用處。翠微宮中搭建有一座戲臺,正殿翠微殿可設小宴,順帝、明帝兩朝時,時有嬪妃來此聽戲。尤其是順帝一朝,納了佳麗百餘人,嬪妃間的戲碼遠比戲臺上唱的戲更為精彩x。等到了蕭詢繼位,後宮空蕩蕩的,翠微宮都閑置了許久。

從南陳使團到來後,本就熱鬧的世家間更是流水宴席不斷。清涵郡主縱然愛熱鬧,四下裏赴宴難免覺得疲累。

“還是你好,成日裏能躲清閑。”

除了宮廷推不掉的席宴,她就沒見瑜安赴過誰家的帖。

北齊這一代沒有公主,清涵郡主作為康王嫡女,宗室貴女之首,皇室對她的期許自然不同些。康王妃疼愛女兒,但對其禮儀規矩的教導從未有過懈怠。

兩個女孩兒說話間,軟轎到了翠微宮外。

昌王與順穎郡主作為宴會的主人家,已在正殿中。安王和裕王也先她們二人一步到。

彼此見過禮,清涵郡主喚了兩聲堂兄。

明帝子嗣不多,安王和裕王皆是妃妾所出。安王年長,王妃是明帝在世時親自為他定下的。

“嫂嫂今日怎未一同前來?”清涵郡主好奇道。

“她啊,昨日隨岳母去千佛寺禮佛去了,過幾日才回來。”

安王笑容溫煦,也對瑜安一頷首。

瑜安與這兩位王爺不大相熟,不過從裕王眉目間,還是能看出同蕭詢有幾分相像,只是神色更為溫和。

侍女給二位郡主新沏了茶水,是南陳特有的花果茶。花香與茶香交融,馥郁清香。

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處,開始雖有些拘束,相處一陣後殿中漸漸也放松起來。

沒有人想去看戲,清涵郡主便組了局想打葉子戲。多出兩人,昌王主動相邀一人弈棋。

安王笑著道:“嘉懿郡主如何選?”

清涵郡主一心撲在葉子戲上,順穎郡主同昌王是堂兄妹,讓這兩位主家在一旁對弈也不妥。

便看瑜安心意,想要玩葉子戲或是下棋皆可。

瑜安想了想,今日不願多費神:“打雙陸如何?”

佳人開口,昌王無有不應。

侍女備好一副新的雙陸棋,瑜安同昌王換去了東側的桌案上。

雙陸棋多憑運氣,擲骰子看點數就好。

至於葉子戲那一桌,因南北規矩有些差異,順穎郡主入鄉隨俗,上家的裕王還耐心為她講解。

鬥雙陸若無籌碼就少些樂趣,昌王陳旭備了一枚雙魚佩,瑜安想了想,幹脆取了一錠黃金。

陳旭笑道:“郡主當真省心。”

他眉目生得俊逸,自帶一股風流。瑜安知曉他是南陳國主第五子,因母族出身高,生母又獲帝寵,一貫很得南陳國主喜愛。

就是不知,他對儲位作何想。

瑜安只管擲骰子,南陳的奪嫡之爭與她無關。

“五點。”

輪到昌王陳旭,卻是擲了一個“一”。

兩相比較,瑜安點數大,便是她先手。

雙方各有十六枚棋子,先將棋子盡數移到終線者得勝。

扔了十幾輪的骰子,能走的棋子與線路漸漸增多。

瑜安手氣不錯,棋路走得很順。

只要看淡勝負,雙陸棋就頗為輕松,比不得一旁的葉子戲拼殺。

“郡主請。”

陳旭雖落後,但唇畔一直帶著笑意。

與美人打雙陸,本身就是趣味無窮。

葉子戲走了兩三圈,殿外內侍唱和,陛下駕到。

殿中幾人俱起身相迎,行過禮數。

瑜安同蕭詢對望一眼,雖說上次兩人不歡而散,再見時倒也沒有多少尷尬。

殿中又因帝王的到來拘謹一會兒。

蕭詢沒有加入局的心思,只單單去看瑜安打雙陸。清涵郡主早有所料,繼續組了葉子戲。

又擲了幾輪骰子,不知怎的,蕭詢一到,瑜安手氣急轉直下。原本還領先陳旭幾布,慢慢風頭逆轉,最後竟叫他後來居上,勝了這一場。

輸出去一枚金錠瑜安還不心疼,神色覆雜看了蕭詢,覺得是他破了自己的運道。

……

南陳的菜色偏向甜口,偶爾嘗一次還覺無妨。

聽聞今夜掌勺的廚子是原先在南陳宮廷侍奉多年的,因昌王出宮建府,南陳國主特意命他跟隨。

用過晚膳,清涵郡主本想繼續娛戲,忽覺一陣不好。

她同侍女耳語兩句,有六七分確信自己是來了葵水,尋了個府上有事的借口先行離席。

昌王和順穎郡主送了客人,回來葉子戲的桌上正好能補上清涵郡主的缺。

最後兜兜轉轉,剩了瑜安去陪帝王打雙陸。

蕭詢一副政事清閑的模樣,坐在黑子那一側。

瑜安接了骰子,想起蕭詢的雙陸棋還是自己教會的。

骰子搖動間,瑜安今夜的風頭實在太差,一連輸了蕭詢三盤。

二人仍是以金錠作籌碼。

瞧著第四盤雙陸棋,陛下十四枚棋子過了終線,已然勝利在望的情形,高進忽然想到,這莫不就是情場失意,賭場得意?

他萬萬不敢說,又盼望著嘉懿郡主千萬別是情場得意。

帶出來的金錠輸了個幹凈,瑜安盯著雙陸棋盤上的兩枚骰子,對一局未贏百思不得其解。

四枚金錠歸了蕭詢,葉子戲的局早便散了,是到了告辭的時候。

……

“陛下,嘉懿郡主的車駕已平安回到靖平王府。”

“嗯。”書案後的君王淡淡應了一聲。

高進看去,才收拾過的書案上整整齊齊排了四枚金錠,在燭火下閃著富貴的光芒。

怎麽看都與朝宸宮的書房顯得格格不入。

高進當然不敢多言,退去外間侍奉。

蕭詢撥了撥金錠,金錠與黃花梨的桌案輕輕相擊,發出清脆聲響。

他忽而想,能這般同瑜安重新相處,也甚好。

他能感知到,她的一顰一笑皆是出自本心,愈發……讓人心動。

……

寧國公府包下了京都最大的馬球場,馬球賽事連著要比三日,遍邀京都世家官員。

僅是第一日,偌大的馬球場便坐滿了大半數人。場上比拼激烈,寧國公府給的彩頭也極為體面。

第二日的賽事更是叫人翹首以待。只因觀賽者早早聽聞了消息,今日嘉懿郡主要上場擊鞠。

觀賽臺上視野好的幾處位置早早被占了去,眾人觀之,京都最擅長打馬球賽的幾位郎君,除了魏國公世子在平州任上,其餘都到得齊全。

還未開賽,觀賽臺上就幾乎坐滿了人。有好事者甚至已經開始打賭,哪位郎君能有幸入嘉懿郡主的眼,同她組隊。

一輪馬球賽共有三隊人上場比試,另外兩位世家女郎已至。

男女擊鞠的賽事,約定俗成是由女郎來挑選組隊的郎君。

等候開賽時,觀賽臺上自東側傳來一片激動之聲。

眾人看去,嘉懿郡主著淺黃色騎裝,自東門而入。她墨發束起,通身上下無任何多餘飾物,未施粉黛,宛若無瑕的美玉,天然去雕飾,美得叫人甘願折腰。

緊接著觀賽者卻發現,嘉懿郡主身旁已然伴了一位年輕的郎君,顯然是提前組好隊的。

一片嫉恨的視線中,有人認出那位是魏寧侯府葉家的二公子,翊麾校尉葉琦銘。

他與寧國公世子向來交好,年紀輕輕也立有軍功。

走過觀賽臺下時,葉琦銘能明顯感知到四面八方刺來的目光。他走得穩當,絲毫未受影響。

眾人審慎觀之,嘉懿郡主與葉家二公子雖然言談舉止間自然,甚至稱得上親昵,但並沒有讓人聯想到什麽男女之情。

也不知是當真如此,還是人們心底偏向是如此。

瑜安與另兩位同場擊鞠的女郎站到一處。

兩位女郎中,右邊那位著胭脂紅騎裝的是平南侯府二房的小姐,林錦。

瑜安之所以知曉,是因平南侯府正是宮中淑太妃與康王妃的母家。

當年平南侯府長房的兩位嫡小姐,一位選入宮中為淑妃,一位嫁作康王正妃,風光無限,引得京中羨艷一時。

雖說近些年平南侯府走了下坡路,但依舊是京中數一數二的鐘鳴鼎食之家。

與長房相比,二房遜色許多,清涵郡主與這一房的姊妹相交也甚少。

另一位穿了碧藍窄袖騎裝的女郎瑜安完全不識得,是歸德將軍府的千金。

歸德將軍位列從三品上,在北齊的武將中是數得上名號的。

到了組隊時,平南侯府的林小姐選了長房的堂兄林析。

歸德將軍府的小姐孫凝則與寧國公世子趙淩一隊。

她握了球杖,想起後母來時的叮囑,球場上必定要想讓嘉懿郡主,又需不著痕跡。

她不以為然,不過一場普通的擊鞠罷了,何必整這些彎彎繞繞。

靖平王府的郡主縱然身份尊貴,但上了馬球場,只論輸贏,各憑本事。

憑什麽她一時起興來了,自己便要心甘情願去做陪襯。

為求公允,三方擊鞠用的是馬球場備的馬匹,正便於以駿馬顏色分隊。

瑜安撫了撫牽到自己面前的溫順的白馬,略略熟悉過後,一按馬背利落躍上,動作之輕盈連貫,一氣呵成。

倒讓騎棗紅駿馬的孫小姐另眼相看起來。

她自x幼習騎術,如此幹脆的上馬動作,若非天賦異稟,總得有數年功底。

清涵郡主坐在觀賽的雅間中,來為瑜安助陣。

可惜視野最好的一處雅間已被人占據,是寧國公府特意安排出去的。

清涵郡主只能退而求其次,換了一旁的雅舍。

判官一聲鑼響,場中正式開賽。

瑜安和孫凝同策馬上前,先她一步奪下了球。

她雖是第一次正式上場擊鞠,但這幾日在靖平王府中,小叔叔手把手教過她擊鞠的技法。名師出高徒,瑜安勤加練習,學了三兩日已很有模樣。

加之瑜安騎術精湛,戰事奔襲能日行百裏,控馬擊鞠完全不在話下。

兄妹二人配合得當,葉琦銘全力輔助妹妹,縱馬奪球後常傳於妹妹球杖下。他們二人在戰場上養成的默契,近乎是一舉球杖便知對方要往何處傳球,旁人根本插不進手。

瑜安又是一桿擊球,正入球門之中。

記數的判官高聲道:“嘉懿郡主再得一籌!”

瑜安擊鞠很有準頭,十球中九,連趙淩都不敢輕言做到。

場外的清涵郡主看得嘆為觀止。她觀過的馬球賽林林總總近百場,女郎中從未見過如此精彩技法。

瑜安在馬球場上勢不可擋,策馬如風般而過。她忽然有一種錯覺,若是自己上場與瑜安妹妹組隊,也能輕松贏下。

如今場上,孫小姐同趙淩尚能爭上一爭。趙淩擊中兩球,孫小姐一球。若單論擊鞠技藝,孫小姐是世家女郎中的翹楚,在瑜安之上,但騎術卻遜色許多。趙淩更不必提,只不過二人配合無度,幾乎是各自為陣。

而平南侯府的林家兄妹則毫無招架之力,開場到現在一球未進。三公子林析看得很開,不失風度。林錦卻有好勝心,奈何實在追不上嘉懿郡主的身影。

計時的香才燃過一半,瑜安和兄長以十五籌奪魁。

場中爆發出歡呼喝彩之聲。

本就是傾城國色的美人,在馬球場上縱馳往來,更是耀目生輝,壓過萬千顏色。

觀賽者如得勝一般歡欣,今日得見嘉懿郡主擊鞠的風采,絕對不虛此行,回去後能同親友好生吹噓上三五日。

孫家小姐雖輸了兩局,但卻心服口服:“郡主好技法,改日再一同切磋如何?”

這番相邀真情實意,瑜安笑著應下:“好啊。”

她容顏極盛,那抹明亮的笑直叫馬背上的孫小姐晃了晃神,後知後覺心跳都快了幾分。

乖乖,世間怎能有這麽美的女郎。

難怪身邊姊妹遠遠見過嘉懿郡主,都道美人姝色無雙。

葉琦銘看向身旁的妹妹,毫不掩飾面上的驕傲神情。

二人相視一笑。

場中一切,盡被中央那處雅間收於眼底。

蕭詢著雲紋錦袍,此時此刻竟是無比希望,立在瑜安身側之人,是他。

……

“朕倒不知,你有如此擊鞠技藝。”

“小叔叔教的。”回府時和蕭詢在馬球場外遇上,瑜安懶洋洋答了幾句。

蕭詢專為瑜安而來,待她下場後自然不會多停留。

瑜安大勝一場,興致正高。誠如小叔叔所言,其實只要騎術精湛,擊鞠不是什麽難事。

“陛下也從未問過我啊。”瑜安登上了靖平王府的車駕,與蕭詢作別。

光下的女郎神采飛揚,眉梢眼角皆是傲氣。

……

南陳使團在北齊停留月餘。六月初五,兩方正式訂立了和親的婚約。順穎郡主將嫁入裕王府為裕王正妃,兩國結秦晉之好。

賜婚旨意幾乎是一經頒下,就傳到了靖平王府瑜安的耳中,倒像是誰刻意要讓她知曉似的。

世家反應慢上半拍,驚訝之餘,也意識到裕王尚未娶親。

不消半日,兩國結親的消息傳遍整座皇都。原本以為,南陳第一美人會入陛下後宮。

裕王閑雲野鶴,精於樂理,素來少參與朝政,不那麽引人矚目,但身份卻是實打實的尊貴。

南陳郡主配大齊親王,再相宜不過。

禮部已著手備辦裕王大婚事宜,婚期留待陛下與南陳國主另行商議。

這一樁兩國聯姻為南北百年來罕有,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。連去鋪中買個胭脂,都能聽到不少消息。

“這幾日,玥兒四處在看鋪子?”

顧昱淮得空到了韻華院一趟,為便於出行,瑜安這幾日皆著男裝。

“是。”瑜安點點頭,將桌上雜亂的賬目收拾一二。

顧昱淮在空座上坐下,身後的賬房遞上開過鎖的木匣。

厚厚一疊房契和地契攢在其中,顧昱淮道:“瞧瞧,有什麽想要的,抽走便是。”

靖平王府從他這一代方開始建府,二十餘年的積攢,竟有如此家底。

瑜安不可置信,賬房熟知內情,道:“有些是先帝賜給王爺的。”

明帝駕崩時,私庫中留了三成給靖平王府。

瑜安翻過前頭一小半房契,尋到間高銀街的鋪面。

她近日看的鋪子靠高銀街街尾,這一間可是在街頭。

“小叔叔也不問問我為何?”

瑜安已經貨比過幾家,封郡主的賞賜再加上宮中的積攢,手頭銀錢足夠盤下幾間地段不錯的鋪子。

“玥兒總有緣由,該說時自然會同我說。”

瑜安做事從不拖泥帶水,一旦有了主意便是立刻施行。

她笑笑,如今北齊和南陳將要聯姻人盡皆知,兩國俱是鄭重以待。明面上的和親背後,便是兩國相交。南北皆未一統,北齊與南陳數十年內鮮有利益沖突,開城貿易是必然。

雖細節仍在議定之中,但通商互市已有趨勢。

靖平王府歷來所得賞賜之物豐厚,各處田莊進項供奉亦多,除了維持過王府日常開銷,泰半銀錢小叔叔都會散去軍中,撫恤陣亡將士遺孀,王府中能留下的現銀不多。

如今開源的機會擺在眼前,當然要好生把握。

……

瑜安本想尋個由頭拜訪順穎郡主,不料對方竟先下了帖子。

思雲館內,二人對坐。順穎郡主屏退了侍從,烹茶的手藝極為優雅。

她與裕王的婚期尚未敲定,不過兩國的意思大抵都是盡快完婚。

因來回舟車勞頓,數月的行程,順穎郡主此番便不回南陳,直接在北齊備嫁。

說起這番安排時,順穎郡主眉眼沈靜,俯身為瑜安斟茶。

她來時已有所料,孤身離家千裏,恐怕此生再難回故土。

瑜安微有動容,同為離家之人,能對順穎郡主感同身受。

順穎郡主看得卻開:“我在南陳也沒什麽值得留戀之人,不回去更好。”

她雖是宗室女,但父王不過是皇祖父最不得寵的庶子,體弱多病,王爵在幾位兄弟之中是最末一等。生母出生商戶,只有側妃的名位,生下她不久後便過世了。

在一眾堂姊堂妹中,她本是身份最不起眼的一位,唯一的倚仗便是這副容顏,自小到大不知令多少姊妹嫉妒。

在她十二歲那年,父王病逝。若非皇後娘娘收養,憑她庶出的身份,只怕及笄後連個郡主的名號都沒有。

她當然知曉皇後娘娘為何厚待於她。皇後娘娘膝下三子,未有女兒。在中宮教養的日子,她費心思討好,也得了皇後娘娘幾分憐愛,吃穿用度與公主無異。

縱失雙親,她對外一直自矜身份,從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。

等到要與北齊和親的消息傳出,她都不必猜,便知道必定是落在自己身上。

皇後娘娘召見她時,與她說起北齊國力強盛,北齊帝王與她年歲相當,後宮更是清靜。有整個南陳為她作後盾,嫁入北齊是樁極好的姻緣。

她心裏想的是,若是天賜良緣,為何不讓其他堂姊妹去,單單點她一人。

口中卻是乖巧應下:“妤兒深沐皇恩,但憑陛下與皇後娘娘做主。”

陳王後雍容華貴,聞言也是欣慰道:“妤兒最是懂事,不枉本宮與陛下最是心疼你。”

她面上帶著得體笑意,未有掙紮,幾乎是平靜著接受了遠嫁的命運。

留在南陳又如何?沒有雙親真心實意為她籌謀,姻緣終歸低人一等。反而不如去北齊,搏出一番自己的天地。

她謝了恩,自答允和親,陛下與皇後娘娘待她更為親厚。

順穎郡主一襲淺粉流仙裙,衣襟上繡著朵朵梨花,發上由粉玉簪點綴。

她說起些往事,有意在向瑜安示弱。

和親郡主說來代表一國身份,但終歸是女兒身,聽人安排罷了。

如今名分塵埃落定,她即將嫁作裕王妃,無需再同這位嘉懿郡主爭風。

她同裕王有幾面之緣,相交後一如皇室傳聞,裕王性子溫和,是個可托付之人。嫁入裕王府為正妃,掌後宅事宜,未必不如齊帝後宮的貴妃之位。

順穎郡主有九分的把握能勾住這位王爺。只要先與嘉懿x郡主交好,便能盡快在北齊貴婦圈中站穩腳跟。

二人敘話許久,本也未有多少嫌隙。

瑜安道:“實不相瞞。我今日來尋郡主,亦有要事同郡主相商。”

“願聞其詳。”

“想來郡主也知曉,使團入京這些日子,南地貨物在北齊極為緊俏,皆要價不菲。”瑜安條理分明,“借兩國相交和親之機,大有可為。”

順穎郡主須臾間明白瑜安來意,二人對望一眼,笑而不語。

瑜安已命人查探過,順穎郡主母妃出生趙氏,是南陳有名的皇商,生意遍布數城。如今趙府的掌家人,正是順穎郡主嫡親的母舅。

“郡主意下如何?”

順穎郡主不答反問:“嘉懿郡主為何尋我,而不是我堂兄?”

“趙府富甲一方,想來不會錯過此等良機。”

瑜安並不避諱告訴她自己所查探到的消息。既在北齊缺少人脈,與她合作,算是各取所需。

“況且在商鋪中所出售的南陳貨物,我想有些是出自郡主之手。”

做生意首要便是敞亮,順穎郡主沒有否認:“嘉懿郡主慧眼。”

她的確借出使之機,帶了舅家一位掌櫃前來。

相較在南陳,同樣的物件售出利潤能翻五倍不止。

“至於為何不尋昌王,我無意牽扯入貴國國政。”

昌王是否奪嫡她並不知曉,一旦與之往來,難免牽扯到別的麻煩之處。

瑜安行事謹慎,既只為財,順穎郡主是最合適的人選。

她既開口提及此事,當然有幾分篤定。

順穎郡主道:“我晚間便去信給舅舅。”

她在北齊人生地不熟,若要幫著舅舅開拓生意,有靖平王府的助力再好不過。

她孤身嫁入北齊,雖說陛下和皇後娘娘會給一筆嫁妝,但四下打點事宜太多,誰會嫌傍身的銀錢豐厚?與其伸手向母家要銀錢,倒不如自己尋機會。

雖已應允,順穎郡主多問了一句:“我還有一事不明。嘉懿郡主……為何要入商?”

靖平王府人丁不興,又深受皇恩,怎麽看都不像銀錢短缺的光景。

瑜安笑笑:“等天冷了,想給軍中將士添件棉衣罷了。郡主應該知曉,我出身武家。”

兩個女孩兒以茶代酒,在彼此眼中俱看到了期待。

……

順穎郡主在殿宇中悶了半日,送瑜安出宮時,自己順道出去散心。

她在宮中住了月餘,已無需宮人時時引路。

兩個女孩兒沿穿過禦花園的宮道走,夏日時節,花也開得絢爛。

清風送爽,清脆的銀鈴聲穿過樹叢而來。

熟悉的秋千架上,懸著一串宮鈴。

順穎郡主道:“我在此地,還遇見過陛下兩回。”

宮中嬤嬤特意交代過,這架秋千,陛下輕易不允人靠近。

秋千的位置選得極好,夏日裏有樹影投下整片陰涼。

瑜安頓住腳步,與順穎郡主作別,走了出宮的方向。

……

高銀街的鋪子修葺一新,迎來了兩位女東家。

順穎郡主上上下下看過,對店內裝飾最終滿意,不枉她一月餘幾次三番親自修改。

店鋪的匾額不日就要懸掛上,名喚玲瓏堂。

順穎郡主那頭有一位女掌櫃作為陪嫁,入玲瓏堂同檀佳一起主事。

這一月來,因玲瓏堂之事,瑜安同陳妤相熟不少。彼此互補,竟真就在一月間做好了生意準備。

烈日炎炎,頤平樓中的涼茶與冰飲售賣得愈發好。

二樓雅間內,順穎郡主道:“我舅舅已經回信,可以先隨嫁妝分幾批運來貨物。”

第一批物件是瑜安同順穎郡主商議好的,多為玉石首飾,各色綢緞與香膏,專供北齊世家。

瑜安道:“皇都中的世家積攢百年,大家族不知有多少豐厚家底,正好榨一榨。”

陳妤亦有信心,她隨使團帶來的貨物,一到鋪中便售賣一空。

因沒有暴露身份,利錢被那些代售的商家平白壓了四成。饒是如此,還是有不少賺頭。

如今有了自己的鋪子,借靖平王府作靠山,無需受制於人。

“至於分利,”她比了個數字,“我同你,六四分成如何?”

堂堂郡主討論商賈之事,好似沾上銅臭失了身份,但兩位姑娘談論卻是認真。

趙府商隊前後出力,順穎郡主多出來的兩分利是送到舅家。

瑜安並無異議:“等到兩國通商事宜敲定,後續就更為便利。”

她們已占得先機,陳妤道:“先賺上世家幾筆。再往後,我們南陳的玉石和香膏可是長期不愁客的。”

雅間的門輕叩兩聲,得了允準方進入外間。

侍女端上兩盞桂花飲,並幾疊精致茶點,正好解暑氣。

陳妤道:“我們宮中的荔枝飲最好。可惜了,荔枝不易保存,送不過來。”

她言語間透著淡淡的愁緒,瑜安安慰幾句,試著為她轉開話題:“你與裕王的婚期定下了吧?”

陳妤點頭:“秋獵後,十月初八。”

那會兒天氣涼爽許多,備辦一應大婚儀程,又要周全兩國禮數,十月的婚期已經極為緊湊。

二人現在算是朋友,陳妤道:“你可知道,我為何願意嫁與裕王?”

瑜安早前聽到過消息,南陳送郡主和親,順穎郡主是要嫁入宮中為貴妃的。

她搖頭,最初幾次宮宴,陳妤的確對蕭詢註意更多。

比箭也好,獻舞也罷,都是存了此心思。

陳妤推開桂花飲,神色如常,說出來的話語卻非同一般:“你們那位陛下,心悅的是你。”

瑜安執著銀勺的手一頓,沒有與她目光相接:“說笑了。”

陳妤卻肯定自己的看法。尤其是宮宴上她獻舞的那晚,哪怕她的一支淩波舞引得滿堂彩,齊帝始終神色淡淡。

她對自己的舞藝有足夠的信心,連南陳宮中最挑剔的女官,都讚譽她起舞時有仙人之姿。

可那一晚,齊帝的態度令她不免挫敗。漸漸的,她發覺齊帝的目光從始至終望向的,是瑜安。

陳妤長瑜安一歲,生在南陳王室,識人觀物的本事似乎是生來便有。

在她面前,這天底下年輕的郎君很容易便能看透,名聲、地位、美色,總逃不開這幾樣。

陳妤見多了為她一見傾心的郎君,看他們在自己面前殷勤討好,有些還要故作冷淡。自覺隱蔽,其實她一眼就能看穿,甚至樂得見這些郎君為自己明裏暗裏較勁。說來說去,無非為了她這副好容顏罷了。

瑜安低頭吃糕點,回避的意味顯而易見。陳妤見她如此態度,便知她甚少能用好自己的容貌。想來也是,她有靖平王這個叔叔做靠山,有全心全意愛護她的親人,無需多費周章。

就是平白可惜了這傾城之貌。

陳妤堅持己見,隱隱有些猜測:“瑜安,齊帝對你的情意,你應該有所知曉罷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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